一个傻子就足以发动一场战争
一个傻子就足以发动一场战争 选自《环球时报》2018年11月1日报道:环球时报:美国总统特朗普近日宣布将退出《中导条约》,同时有报道称美国要全面升级核武库。您在《今日简史》中表示,“一些民族主义领导人虽然嘴上咄咄逼人,但对于实际发动战争却非常谨慎”。特朗普会成为一个例外吗?赫拉利:我个人不了解特朗普,也不是美国问题专家。目前,世界仍处于我们曾看到的最和平时期,更多人死于暴饮暴食而非人类暴力。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我们要谨记,这并非源自神赐的奇迹,而是人类做出明智决定,尤其是广泛的国际合作的结果。一旦人类开始轻率做决定,国际合作恶化,那么战争就会卷土重来。如今,许多人都已忘记核战争的危险。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每个人都非常担心核战争不可避免,最终冷战以和平方式结束。1945年以来没有任何国家再使用核武器,人们几乎认为和平理所当然,并已遗忘过去。可是,危险仍在,如果我们不谨慎行事,那么更紧张的国际局势就有可能带来一场最严重的冷战,甚至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战争而言,智慧和愚蠢之间存在一种内在失衡。和平需要很多有智慧的人共同努力,但有时,一个傻子就足以发动一场战争。我并非特指任何一位领导人。世界的这种不幸的失衡属性使开展合作比发动战争更难。环球时报:我们现在有足够多明智的政治家吗?赫拉利:当下政治智慧稀缺,尤其因为政客们对未来缺乏积极有意义的远见。审视当今世界,你会看到许多国家的政治人物无法为未来做出有意义的构想,例如:三四十年后我们将走到哪一步?相反,他们提供的唯一东西是对过去的怀旧幻想。他们想象过去的某个黄金时代,并向人们承诺将让昔日重现。这只是幻想。过去根本没有那么美好——我是历史学家,我可以告诉你,生活在过去并没有那么多乐趣可言,何况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到过去。新技术正在彻底改变世界,尤其是人工智能(AI)和生物科技。面对未来,我们需要新构想,并且要将新技术和气候变化带来的新危险考虑进来。不幸的是,世界上太多政客要么不了解这些新挑战,要么不知道如何应对。环球时报:眼下很多人为美中贸易战担忧,有人说它像一场较量哪方先让步的“胆小鬼游戏”,您认为会如何发展?赫拉利:目前的趋势是孤立主义上升,合作减少,从贸易开始,然后蔓延到其他领域。更诡异的是,这并非仅发生在中美之间,目前的美国正在攻击其盟友,破坏其与加拿大、墨西哥、西欧、日本和韩国之间的传统同盟关系。我真的不理解美国为何这么做,但结果是,过去几十年几代人建立的整个合作架构正失去平衡并遭到破坏。即便美国改弦易辙,人们也不太可能再信任它。假设特朗普在2020年选举失败,新总统迅速改变政策并试图加强与加拿大、德国及中国的关系,届时人们会说,谁知道再下届总统会做什么?如果每次不得不等待4年才能知道发生什么,那么在任何领域都无法进行长远规划。我认为做出改变的方式之一是,打造一种相对不以美国为中心的国际合作和信任机制。所有其他国家都不坐等美国领导它们,而是构建一个无论谁成为美国总统都能正常运作的全球共识。环球时报:可是,今天依然有相当多外国媒体和政客无视中国的发展,而是紧盯与北京的意识形态分歧。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赫拉利:这种状况正在发生变化。每个人都意识到中国的巨大发展,如今中国无论在经济还是政治上都变得与美国平起平坐。人类21世纪的未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两个超级大国间的关系。倘若两国进入军备竞赛或新冷战,尤其是在人工智能领域,那么它将是人类面临的最严峻状况。我希望两国能克服意识形态分歧和紧张关系,至少一定程度上在对人类生存至关重要的领域开展合作。上个月(9月)我在美国,眼下我在中国,我正尝试告诉人们:看,我并非研究美国或中国的专家,我也知道双方都有合理关切,但你们需要在某种程度上将视线投向这些矛盾之外。就真正的大问题而言,比如气候变化或人工智能,除非两国找到合作方式,否则整个人类都会遭殃。越来越多政客宣扬“本国优先”?需要改变这种“对话模式”环球时报:中国古语称,“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作为历史学家,您如何看待世界战争与和平的周期规律?赫拉利:这话并非完全正确。回顾历史长期发展趋势,你将看到“合”比“分”的力量更强大。是的,你看到帝国起起伏伏,看到合作后狼烟又起,但从长期看,你会看到更大的趋势是合作。一万年前,人类被分成众多几乎没有任何联系的小部落。如今,全世界是一个文明的一部分,国家间有非常紧密的经济联系和不少政治文化协议。当然,分歧依然存在,但最大的分歧通常存在于家庭成员之间。我们与家人之间的“斗争”远多于与陌生人。国际舞台上也是如此。环球时报:过去几十年,人们纷纷讨论全球化的好处,如今反全球化力量快速上升。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剧变?赫拉利:原因太多。正如所有重大历史性发展一样,全球化并非完美无瑕。在20世纪,全球化的领军者多为西方国家,尤以美国最突出,之前是英国。它们从全球化、自由贸易等领域中获益颇丰,但现在这些国家环顾四周,意识到“我们或许也曾受益,但中国等其他国家的受益程度其实远超我们,(所以)我们不再那么想要它了”。如今,那些曾经的全球化领军者反而成为反全球化的领军者。从长期看,包括美国人在内的每个人都应意识到,良好的全球关联符合所有人利益。倘若全球化分崩离析,大家都得吃苦头。这并非仅仅因为由此产生的经济困难,还因为我们在21世纪面临三大全球问题——核战争、生态崩溃和科技颠覆。缺乏全球合作,我们就无法解决这些问题中的任何一个。你不可能靠一个国家的力量应对气候变化,也不可能仅在一国内对人工智能和生物科技进行规范。这是比贸易更应引起美国关注的问题。环球时报:但未来开展有效合作的前景似乎有些悲观,越来越多的政客为赢得选举而宣扬“本国优先”。赫拉利:你说得对。这种状况正在发生,而且极其危险。当我说我们需要全球合作以解决全球问题时,无法确保人们真会这么做。历史上,人类破坏性的行为方式比比皆是。我希望我们能克服目前民族主义和孤立主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正是我写这本书(《今日简史》)的目的——改变目前的对话模式。那些民族主义政客试图通过谈论移民、恐怖主义、一个国家的工作流向另一个国家等话题来赢得支持,我想尝试改变这种对话并告诉人们,移民和恐怖主义都是重要问题,但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核战争、生态崩溃和科技颠覆,应对这三大问题的唯一有效方式是全球合作。因此,如果你将票投给那些破坏全球合作的政客,或许能有效应对移民问题和恐怖主义,但注定会使我们无法应对气候变化和科技颠覆。“后真相”时代信息泛滥?我们要寻找真正重要真实的故事环球时报:您说,当今时代,人们对旧的故事,比如自由主义、全球化失去信心,人们处于幻灭与愤怒的虚无主义时期。这种状况将持续多久?赫拉利:我不知道。这并非不可避免。为未来勾勒一个新构想和人类新故事的关键,首先是意识到眼下的危险和可能性,尤其是有关新技术的。科学家、政客及普通民众都需要明白人工智能和生物科技意味着什么。我并不认为每个人或每位政治家都应获得计算机科学或生物学博士学位,这不可能,但你确实需要有基本的了解。例如,包括政治人物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人工智能并不那么危险,因为人工智能将永远无法了解人类感情或与人类争夺需要创意的工作。我认为他们完全不了解情况。人工智能已变得比人类更擅长理解人类的特定情感。我们已经进入一个机器比许多人更能通过你的语气判断你的情绪状态的时代。在特定领域,例如游戏和国际象棋,机器已经能够展示出优于人类的创意。所以,任何声称计算机将永远无法具有创意因而不必担心的人,根本不了解我们正在面临的挑战。环球时报:您曾说“人类是‘后真相’物种”,当前出现的“后真相”时代和信息爆炸之间存在关联吗?赫拉利:是的,信息爆炸正在改变审查制度和宣传方式。过去,信息稀少,如果想操纵一个人,可以对他封锁信息。如今信息泛滥,几乎不可能完全封锁,相反,他们开始利用更多信息来“淹没”别人。你可以通过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无关或相对不重要的事情乃至假新闻上,来实现操纵,你能通过了解这些人的弱点做到这一点。例如,人们担心恐怖主义。在美国,“9·11”以来恐怖分子每年平均杀害几十人,而每天死于车祸的人通常要更多。但利用恐怖主义故事进行“轰炸”,使人们每天花费整整一小时阅读相关的骇人故事,这就如同灌输对恐怖主义的恐惧,使你认为这是世界上最严峻的问题,因此不再关注气候变化等其他问题。你不看有关气候变化的信息,尽管互联网上到处都有;许多人不相信气候变化,因为他们正过度忙于阅读有关恐怖主义的故事。环球时报:“这是一个信息爆炸却多半无用”的时代,但许多人似乎已习惯于接触铺天盖地的无关信息。这个趋势有转变的迹象吗?赫拉利:我希望有,但我不知道将发生什么。目前还看不到任何重要转变。问题之一是新闻市场的运作方式。目前在世界大部分地区,新闻市场的原则是免费阅读令人刺激的新闻,以此换取关注。真正重要的资源就是人们的关注。新闻越刺激、有趣、令人害怕,得到的关注就越多。吸引人们关注的最简便途径是“按下他们的情感按钮”,无论是“恐惧按钮”还是“仇恨按钮”。这如同一种恶性循环。每天,你都在给仇恨、愤怒和恐惧“添油加料”。我们需要转向不同的模式,重要的不是捕获人们关注的刺激新闻,而是真正重要、真实的故事。问题在于,很多情况下,重要且真实的故事也是复杂的。它们不会那么轻易地引发共鸣。从进化的角度讲,我们的大脑存在一个问题,它导致一起小型恐怖袭击这样的事远比气候危机更能有效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我们需要意识到,这就是大脑的运转方式,我们要找到规避这种内在“生物学偏见”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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