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VR“绿洲” 选自《读者》2018.13 作者:阙政 一、VR世界有多可怕 《头号玩家》的故事设定在人类社会处于混乱和崩溃边缘的2045年。现实世界令人失望,人们将获得救赎的希望寄托于“绿洲”——一个由鬼才詹姆斯·哈利迪打造的虚拟游戏宇宙。在“绿洲”中,想象力主宰一切,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 影片开始于哈利迪弥留之际。他在遗嘱中宣称,自己设计了一场寻找最佳继承人的寻宝比赛,只要游戏玩家取得3把钥匙(青铜、翡翠、水晶),找出游戏中藏匿的“彩蛋”,就能获得其名下的巨额财富以及对“绿洲”的完全控制权。
只是,寻宝大战尚未开始,现实世界已先给观众当头一棒——在分崩离析的VR时代世界里,观众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叠楼区”。房子不再是房子,而是一个个集装箱,七扭八歪地堆叠在一起,摇摇欲坠。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像“笼民”一样被囚于斗室,却丝毫不以为意。他们每个人都戴着一副VR眼镜,“身未动,心已远”,脚下不过方寸之地,在“绿洲”里却星际穿越任我行。
《头号玩家》改编自恩斯特·克莱恩的同名畅销小说。在小说里,主角韦德·沃兹是个肥胖儿,他甚至没有头发和眉毛。“这年头洗澡的感觉就像过去洗车。我只需要站在那儿,等着喷淋头自动完成工作。它会从各个角度朝我喷射肥皂水,然后冲洗。我不用担心洗头的事情,因为浴液里添加了无毒副作用的脱毛液,我的所有体毛都被清除了……我知道一个没有眉毛的人看起来有点奇怪,可光滑的皮肤有助于提高体感服的贴合度,所以我慢慢习惯了这副新形象。”
垃圾堆一般的叠楼、没有毛发的小胖子,共同组成了2045年的人间剪影。有了这开头的一幕,此后,电影对于“绿洲”的展现任其如何炫目,也早被导演奠定了这形如废土的基调——沉迷“绿洲”,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人类的末世,或正以“绿洲”盛世的方式来临。“绿洲”是个怎样的世界
电影里的“绿洲”,几乎就是游戏世界的代名词。“为了方便区分和导航,‘绿洲’被划分成27个正方体形状的分区,每个分区都容纳了上百个星球。每个分区的长宽高都是10光时,或者说约108亿千米。如果你以光速飞行,想从一个分区的一边抵达另一边,正好需要10个小时。”
如此庞大的世界,进入它,创建一个永久账户,却只需要25美分。但“绿洲”自有它的经营之道——道具要用钱买,武器要花钱置办,星际穿越的虚拟燃料补给也要花钱买。如果想要特别的ID,还可以找ID“黄牛”高价买——听起来是不是和我们日常接触的网游差不多?但“绿洲”要比任何网游都厉害:“绿洲里有自己的货币,其汇率比美元、英镑、欧元都高。”“你的真名实姓、指纹和视网膜特征都被储存在数据中心里,但社交模拟系统公司保护着这些信息,雇员也不能查看,连最高法院都无权过问用户的私密数据。”听起来,是不是比最近受到讯问的脸书安全?哦,对了,“绿洲”还有自己的选举系统。
这样的世界,如果只拿来游戏,未免太浪费了。小说告诉我们,“绿洲”才不是只能拿来升级打怪,它几乎可以包办普通人的一生:男主角并非从青年时代才进入“绿洲”,“我妈把‘绿洲’当作保姆,所以我早早地就接触了这个虚拟世界。刚长大到能戴上VR眼镜和触觉手套时,她就帮我建立了一个角色,然后把我丢在角落,忙工作去了。我则开始独自探索这个全新世界的互动教育系统……”
儿童教育在“绿洲”里是完全免费的。男主角“把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耗在了名叫芝麻街的虚拟社区中,那里有陪我唱歌的木偶,还有走路、说话、算术、读书、写字等课程,甚至有教我如何与他人交往的交互式游戏。掌握了这些最基础的技能以后,我很快就发现,‘绿洲’还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共图书馆,在那里能接触到人类自文字诞生以来创作的每一本书、每一首歌、每一部电影、每一集电视剧和每一款电子游戏。人类文明的科学、艺术、娱乐,全在那儿等着我去挖掘……”
这样的虚拟世界,最适合什么人?没错,社交恐惧症患者。男主角就是个重度“社恐”患者。他也曾在现实中的学校读书,但那段经历很难说是愉快的:“在生人面前,我总是很害羞,不知所措,毫无自信,说话都不利索。在我看来,学校就是达尔文学说中的野蛮丛林,一个充斥着侮辱、欺凌、排斥异己,让人倍感孤独的地方……还好我有‘绿洲’,它就像世外桃源,让我获得一些安宁。”
但“绿洲”真的是避世的乌托邦吗?男主角,或者说小说作者的回答是否定的:“在我看来,生于21世纪,是件令人倍感沮丧的事,简直烂透了。”
想象一下,终极的“沉浸式体验”会是怎样的?人类不再需要VR眼镜,也不再需要触觉手套、体感衣、跑步机,所有的动作、感觉,无非都是大脑里的介质传递。到最后,人类终将退化到只有一个庞大的大脑。届时根本不需要“黑客帝國”,人类自己就把自己变成箱子里的超级大脑,非常省空间地居住在“叠楼区”里。每一个像男主角这样“被‘绿洲’带大”的人,都逃不开这种末世想象。
电影中的场景离我们有多近
而《头号玩家》的可怕,不在于它的末世想象有多么惊世骇俗,恰恰相反——电影中的场景离我们太近了,近到触手可及。
别的不说,就说拍摄这部电影时,斯皮尔伯格已经利用了虚拟现实工具——通过使用VR眼镜,进入数字场景,获得360度的环境视角,以找出合适的机位角度。戴上VR头盔的斯皮尔伯格可以探索完整的数字环境,锁定演员对应的原型,并规划分镜。“‘绿洲’中的每个场景都是虚拟的,所以他们为我创造了一个虚拟形象,让我在空间中穿行,并观看真实的场景。一旦我决定如何规划分镜,我就让演员们戴上头盔,体验影片中呈现的布景。”
回头再看电影里的VR设备,主要集中于如下几款:
低配版。“绿洲”一体式VR眼镜+触觉手套:“眼镜仅仅比普通的太阳镜大一点,通过无线网络与主机相连,它朝视网膜投射对人体没有丝毫损害的低功率激光,让用户感觉自己真的置身另一个世界。”而手套“轻若无物,能让你手部的动作在‘绿洲’里如实重现,进一步加深真实感”。“手套加眼镜的组合,让进入‘绿洲’探索变成了一件无比诱人的事,而你一旦真的尝试过,便再也不愿回来了。”
中配版。全向跑步机:“它摆在地板上,只有6厘米厚。启动以后,哪怕我全力奔跑,也出不了这个平台;就算中途拐弯,它也能立刻感知,随即同步、变向,让我始终处在跑步机的正中央。它的内置升降机和可变形表面,能惟妙惟肖地模拟楼梯和斜坡。”
高配版。HK5000尖端科技全自动调节触觉椅+周身触觉式体感反应衣+RLR-7800“残骸”虚拟视网膜成像眼镜:“两根机械臂扣住天花板,把椅子吊起,让它能朝任何一个方向旋转。我只要坐上椅子,用束帶固定住自己,它就能完美地模拟出坠落、飞翔等动作。配套椅子使用的是一件周身触觉式体感反应衣,它把我脖子以下的身体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体感衣的最外层是精巧的外骨骼,那些人工关节和筋腱能够感知和适应我的动作。体感衣内层贴着网状的微型反馈器,它们和我的每一寸肌肤相连,能单个运转,也能集群协作,让皮肤感受到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轻敲肩膀、小腿猛踢,甚至胸口中枪,总之什么都能模拟出来……而‘残骸’的帧数和分辨率都已达到人类所能感知的极限。”
这些装备距离我们究竟有多近?低配版毫无疑问已经实现,无论是无线连接的VR头戴式眼镜,还是拥有上百个感应器单元的体感手套,都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中配版的跑步机,价格也已降到万元左右,就差量化生产了。就连高配版的视网膜投射眼镜、体感衣,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东西:苏格兰一家名为Tesla Suit的公司早在数年前已经开发出Eslasuit体感外套,可以模拟人真实的触觉体验,售价也只在万元级别。换句话说,少到数千元,多到数万元,你就能和电影里的主角拥有同样的装备了。
难怪复旦大学教授严锋会说:“斯皮尔伯格对VR,一边批判一边沉迷,一边警惕一边夸耀。事实上,正是VR开拓的新的维度,赋予了斯皮尔伯格新的美学空间和创作自由,让他把最新的流行文化与传统的怀旧进行了奇妙的整合。《头号玩家》是对VR最有力的一次宣传,对VR走向公众具有重大意义,也因此会成为VR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VR不是昙花一现的时尚泡沫,它植根于我们最深层的天性,也必然会随着科技的发展喷薄而出。面对VR,无视、蔑视、逃避、打压都是徒劳的,而无条件的跟风和沉迷也是愚蠢和危险的。”
他还预测了一下20年后虚拟现实的发展:“我认为到那时虚拟现实会成为核心设备,就像今天的手机,其他设备和应用都会从这个核心设备派生出来。20年后,整个VR设备可以缩小到隐形眼镜的大小,分辨率达到16K以上,这样虚拟和现实就难以区分了。那么以后阅读、观影、游戏、搜索资料、远程通信等今天人们要通过二维屏幕进行的事情,都会统一在这个微缩的VR平台上开展。人和人的交往会更加方便,更丰富密切,人也会更加孤独。这是一个比《头号玩家》更为乐观,也更为悲观的远景。”
耐人寻味的是,尽管采用了先进的VR技术来拍摄电影,尽管电影里讲述的也是VR世界,尽管连上海首映式上导演的出场都选择了以全息影像隔空现身,但斯皮尔伯格也不忘强调:“我从来不为科技而拍电影,我只用它来讲述一个更好的故事。这项技术有助于这种电影的存在,但它会消失,所以你所关注的只是故事和角色。”
《头号玩家》故事的主题是什么?简而言之一句话:“死宅”的世界只有“中二”最懂。强行组队打游戏的跨国组织IOI不会有好结果,因为游戏就该是游戏,而不是大公司垄断套利的工具。享受游戏带来的一切,但不要沉迷于游戏,这才是片中游戏业巨头的临终遗言——“我创造‘绿洲’是因为现实从来没有带给我家的感觉,我一直害怕在现实中跟人交往,直到最后的最后才有所改变。那时候我总算领悟到,虽然很可怕、很痛苦,但现实才是你能找到真正快乐的地方,因为那才是真的。别重复我犯过的错,不要永远躲在这里。”
(郎 将摘自《新民周刊》2018年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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